回忆我的外婆

           家门前的歇脚石

每次到外婆家，周围的一切都变，唯独不变的是外婆家门前那两块青石板。

青石板，如今村里几乎没有了，仅外婆家还保留着，村里人把它当歇脚石，春去冬来，斗转星移，青石板始终以从容而虔诚的姿态守望着家园，亘古如斯，如此平凡的青石板，爱么？爱！那是肯定的。

青石板上记载的并不仅仅是我们儿时的欢乐、成长的足迹，更重要的是承载着外婆对我们的挂念、期盼和祝福。

如今，坐在青石板上，心似乎一下子和往事贴近了，残断的岁月一下子衔接起来。夕阳下，外婆手中的槌衣棒挥起又落下，青石板上外婆全神贯注帮人裁剪布料做新衣服，饭后外婆坐在青石板边一遍一遍呼唤着我们回家。

童年大部分时光是在外婆家度过的，很清楚地记得外婆皮肤很白，瘦高个子，精致的五官和蔼可亲，经常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淡青色衣服，一根发簪把头发拧成一个结实发髻。因为腿脚不好，拐杖成了她形影不离的好伙伴。尽管如此，外婆每天还不遗余力管教我们这群顽皮捣蛋的孙子孙女。到我上小学时，外婆的身体终因积劳成疾，走路更艰难了。每次去外婆家玩，她都会对我们严加看管，不让我们到大门外玩闹。因为外婆家在公路旁，时不时也会有牛车马车经过。儿时的我们对外婆的这一做法甚至有点“讨厌”，即使是外婆腿脚疼痛躺在床上了，还是会每隔几分钟就叫唤我们的名字，而我们总跟外婆捉迷藏，时常一溜烟跑到大门外的青石板上，或者外婆家的后院中藏起来，不让她看到。当没有应答的时候，外婆就会挣扎着起床拄着拐杖跌跌撞撞走出来找我们，把我们赶回院子里，而那时候不懂事的我们总是嫌外婆“烦”。

印象中外婆家总是很热闹，特别是晚饭后，门前的两块青石板上经常坐满了人，有下地归来的，有路过到家里喝水歇脚的，有身体不适来家里揉肚子、刮痧捏背的，还有拿着布料请外婆做衣服的。尤其到了夏天的晚上，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都喜欢坐在青石板上乘凉拉家常。那时候外婆家可真是热闹，来来往往的人总是络绎不绝。青石板陪伴外婆走过白天黑夜、春夏秋冬，它承载着外婆的欢喜与哀愁，见证着外婆平凡而又淳朴的人生轨迹。

小时候，我们都不明白，为什么外婆腿脚不便，却还要每天为乡里乡亲们不计任何报酬地做那么多事？后来懂事了，听母亲说外婆娘家人祖祖辈辈都把裁缝和推拿的手艺一代代往下传，尽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，在那个医疗条件和医学技术极其落后的年代，这手艺活还真帮了不少人。由于外婆心地善良、乐于助人，加之会裁缝和推拿的手艺，她成了远近闻名的能人，很多人遇到困难就会习惯性到外婆家寻求帮助。那个年月生活很艰苦，光景不好时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，经常会有揭不开锅的人家跑到外婆家求助，外婆总是慷慨解囊，施舍家里不多的米面和蔬菜，外公也是大力支持，不计较得失。很多人都说外婆有一颗菩萨心肠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“寒号鸟”的故事

外婆总是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，外公也不例外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，田地里各种粮食和蔬菜都会根据季节有计划地轮番栽插，所以，家里日子过得还算殷实。外公经常说起的一句话是“勤劳致富，只要肯苦肯干，没有什么事情做不了”。记得外婆家房前屋后各有一个大院子，外婆每天都会早早起来拄着拐杖把院子每一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，家里每一件物品都会擦洗得乌黑锃亮，摆放得整整齐齐，尤其是门口的那两块青石板也会擦拭得铮亮。

记得小时候，我特别喜欢听母亲讲“寒号鸟”的故事，据说这个故事还是外婆讲给她听的，现在孙子孙女们每天在睡前也总是缠着母亲讲“寒号鸟”的故事。孩子们都知道寒号鸟是个懒虫，他们不喜欢，我也跟孩子们说不能做小懒虫，做小懒虫就会像寒号鸟一样最后被饿死冻死。

家庭的气息会感染，父母的言行就像一枚种子深埋于孩子心中，随着时间推移会在每一代人的心里生根发芽。

小的时候母亲总会在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入睡后，把我们穿脏的衣服洗干净晾在火塘边，第二天像穿着新衣服一样。每当我们洗脸不认真时，母亲就会严厉批评道“人穷水不穷”，洗脸要从脖子、耳朵后开始清洗，把一天的汗和灰尘都洗掉，让脸和脖子、耳朵保持一个颜色。每当我生活、工作中遇到困难想逃避时，总会想起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晚上，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搓洗着全家人当天的脏衣服，母亲总是告诫我们“当天的事情必须在当天做完，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”。

母亲的身教言传就像涓涓细流，潜移默化地渗透到我们的“骨髓”，直达我们的心灵深处。当然，姨妈、舅舅他们几个也都很爱干净，家家户户的土房子里都收拾得整洁有序，特别是姨妈家每天都是一尘不染，桌上的盘子里面放着的杯子都用一块小白毛巾盖着。而且姨妈有一个很好的生活习惯，每天坚持烧水洗澡，那个时候条件相当有限，但是姨妈每天都要烧水洗澡，用姨妈的话说就是干了一天活，不洗澡睡不着，这习惯一直保持到姨妈临终前。

母亲教会了我很多，我也努力践行着外婆、母亲代代相传的做人做事的人生真谛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“严厉”的家规

外婆家有一个很严的“家规”，就是有客人来家里吃饭，小孩子是不能上桌跟客人一起吃饭的。热情的外婆、外公总是翻箱倒柜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翻出来招待客人，我们一群孩子就在厨房里吃，并且吃饭的时候不能剩菜剩饭，菜饭不能掉落到饭桌上和地上，夹菜的时候筷子更不能沾有饭菜。外婆是一个特别注意细节和爱干净的人，发现孩子们有违反任何一条，就要罚站到所有人吃完饭才能吃，所以我们每次吃饭时都会很小心，尽量不被罚站。等我们逐渐长大后，妈妈也会教育说浪费粮食是有“过”的，因为粮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，经过很多道工序才能到碗里的，我们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。现在我告诉我的孩子我小时候吃饭的故事，孩子们听了好奇地问我，老师教的“谁知盘中餐，粒粒皆辛苦”是不是说吃饭的时候不剩菜饭，不让菜饭掉出来？当我翘起大拇指肯定孩子们的行为习惯时，孩子们可高兴了。

外婆经常跟母亲她们姐妹说要多做好事，行善积德。孩提时代经常会见到母亲和父亲买来水泥砂浆、石板找人来修沟搭桥，母亲还经常说，现在和将来，不管是哪个地方修路搭桥或者出现天灾人祸，你们知道了一定要尽自己的力帮助。还说在世上最大的财富就是健康平安，“积善之家，必有余庆”。外婆、母亲的言传身教已经深深地融化在我们的血液中。

外婆是个认真负责的人，心灵手巧，是个天生的裁缝，她缝制的衣服男女老少穿着都合身，所以村子、邻村的人都会请外婆帮忙做衣服。外婆只要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会按时按点做好，从不拖沓，即便是点灯熬夜也要赶出来。现在每当母亲跟我和妹妹回忆起这些点点滴滴，妈妈也不忘叮嘱我们做人做事“性情”一定要长，做事一定不能懒散、拖沓，做人要实在，做事要认真，做到让领导、朋友、同事放心。做了母亲后我深深读懂了外婆，理解了妈妈。外婆用自己的言行诠释了责任和爱，母亲也在用她的言行无声地滋润着我，家风也许就是这样一代传给下一代，像传接力棒一样周而复始经久不衰，以前母亲这样教我，现在我也这样教我的孩子们。

记得上中专时，学期伊始，经过外婆家门前（那时外婆已经不在了），外公总会早早坐在家门前的青石板上，远远看到我来时，连忙起身把来之不易攒起来的一点钱放进我的行囊。每当这时，我总觉得行囊变得好沉好沉。离家那天，外公总是执着要送我上车，当外公和父母亲把我送到村口，看着外公越来越弯的背及父母斑白的头发，我感到他们真的老了。可看到他们眼里亮起的执着和希望，我又觉得他们还年轻。随着车子缓缓向前移动，蓦然回头，眼里模糊一片，苍老的身影与青青的歇脚石融为一体，青石板上外婆无数遍呼唤我们回家的声音久久回荡着。那声音，来自岁月的深处。

想起这些，我的眼里一片模糊，所有童年的时光都深深刻在那两块青石板上。时隔二十多年，所有的一切仿佛就在今天一样历历在目。前面的路还很长，并且会伴有坎坷、泥泞，但我不怕，因为我深知外婆一直都陪伴在我们身边。 （张迪胤）